梦日记:天有不测流星

11 Apr 2020 03: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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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星冲击之城 Image by Dilan arezzome from Pixabay

小时候,我喜欢看星星,梦想是当一名宇航员。

从更近的地方看一眼那银河,它从夜空的一头奔到另一头,看那乳白色的流星石子落进河里,不激起一点涟漪。

那天空灾幕也似是宇宙巨人的眼睛,夜空晶莹透亮,如同一块点缀着星星的半球形水晶,上面雕刻着诸神的塑像,闪烁的星光是神的衣裳,透明的布料掩饰了他们的胴体,他们在河水嬉戏,在巨人的眼球里享受着美好的时光。

更多的流星掉进了银河,诸神停止了欢笑,仰视流星射出的方向。军队出现了,敌对神族骑着战马,“披星戴月”,向他们发起了冲锋,一场厮杀又在巨人的眼球中展开。

以巨人的眼睛观赏神的史诗,流星也许不如地面看到的那般美好。

这个世界病了,电台报导有陨石轻易地催毁了一座城市,流星雨划开城市的伤疤,“嘭!嘭!嘭!”体积更小的砸碎了一幢幢高楼,微小的星尘落到人身上,轻则残疾,重则尸骨无存,消停一会后又是一阵,日日夜夜,没有消停。

“我要看流星。”我嚷嚷道,婶婶却不肯我出去,一是因为我失明,二是流星会主动挑选目标,一砸一个准,举着钢伞的人们,既要看天,又要关注前方的路障,一不小心,高空哪根枪管射下的子弹就会穿透钢伞,从人身上带出风和一股奇怪的味道。

我在地下防空洞里长大,期间换了很多个,能够安全地活下来是因为我总能避开流星的冲击,婶婶一时心软,收留了第一个遇难的路人,于是我们队伍的人数也越来越多,陪着我并和我亲近的一些叔叔阿姨们也知道了我的秘密。

每当我紧张,就会掉头发,一掉发,抬天向天,会发现无数雾蒙蒙的光团划过黑夜,最后我总能察觉到有一团白光似乎被我吸引,向我奔来,很快,过不了多久,就会降临到我所处的防空洞。

我叫出声音,忘记了兴奋,记起了什么,鬼哭狼嚎,我感觉自己就在流星里,即将撞击我自己,砸出一堆碎肉,那一瞬间,比起恐惧,我还会毫无来由的伤心,未来走向我,过去远离我,无法自动生成的记忆,组合成从未看过的画面,过后一片空白,什么记不起,只感觉到一阵风抱起我,背着我去寻找下一处安全点,直到我睡着了,安静行军的人群才释放出呼吸声,渣渣作响。

“不能让人知道这孩子的能力……”

“刚子几天没回来,会不会中毒了,大强也碰了流星灰……”

“砸断腿还好,流星灰中毒了下辈子只会变成瞎子……”

“我要回去,小宝一定回家了……”

一次次迁移让我快速长大,我失去了爸妈和哥哥,婶婶离我的距离远似无穷无尽,她像流星一样寻找我,大声地呼喊我,她的光明却无法进入我的黑暗。防空洞里的叔叔阿姨不同意我离开,我这样一个流星灰中毒的孩无法独自生存。

我们约好,等我长高一点,最小的孩童也能照顾自己了,再一同出发,回到过去的一个个遗迹。

春去秋来,几年寒暑,远征队爬出郊外的避难所,在我的一眨一合之间,重新跳回城市。离开时,流星远送我们,归来时,流星又追上了我们的脚步。

高空响起的“梆梆梆”是炸裂的星辰在敲打着木头,木头一般的机器吸收了流星的能量给大楼供电,城市里只有一幢大楼,大楼的根茎和叶子缠绕出大大小小的房间,房间的地板凹凸不平,伴随着整个城市的震动,睡在上面就像按摩。

地面一大震,一天便过去了,我可能睡了几天。一觉一梦,多少年就过去了,婶婶她还好吗?她胃肠不好,不能吃太过刺激的食物,而且,她住院了……住院,一个记忆里蹦出来的陌生词汇,是什么意思?一个不好的预感升上心头,一颗超大的流星载着亡灵军团将要冲击大楼,不行,要逃,我嘴巴大张,吐出空气,却发不出声音。

“不要担心,”是一个陌生的老人,“天大的流星,也接得住。”

那一天的“轰隆”声传入地下层层隔音的防空洞,地面一沉后又将我缓缓往上托,好像大楼弯了弯腰又站了起来,我感觉到冲击已然过去,才真正放心,那么大的流星都不是威胁,不用再担心同伴的安全了,我终于可以一个人出去了。

一天,入屋的风有点凉,推测是夜里,趁着大家熟睡,我摸索到茶杯,拉长,变成一根盲杖。盲杖挥动有力,在空气中划了一圈,犹如大桨划过真空,我差点失去了平衡;我点向地面,那里似是无尽的深渊,一股力量将我抬了起来,我胡乱在空中画出的符号有了某种意义,升起的地面帮助我跨出了建筑物的大门。

街道嘈杂,流星击打着行人的铁伞,叮叮当当。盲杖的手柄露出一个个小点,应该是一种文字,我的手不受控制的读取并且用声音告诉我:有人站在我前面,挡住了去路。

“你好,可以让我过去吗?我没有带伞,流星马上跟上来了。”

流星有点大,越来越大,可以砸死两个人,前方却没有回应。

我的手又在说:那个人抱着一根柱子睡着了,不管盲杖逃向何方,那人和柱子总在前方。

“附近有人吗?我需要帮助。”

等了许久,无人应答,我只能原路返回。正准备转身,感觉到流星下坠突然加快,脚下的地面像我托起食物一样带着我向满天的星点飞去,要撞上了,一团星光淹没了我。

我从未做过这样长的梦,此长如一生。

梦里除了许多的声音,便只有流星。我努力地唤起那一生的记忆,不同的伤害时刻在发生,有精神上的,有身体上的,有让人兴奋的,也有痛不欲生的,隔着一个时空再次想起,犹如抚过蝉翼,就算是双亲逝去的事实,当我尝试回忆时,也像是隔着一层温暖的绒毛。

不知过去了多久,我缓过神来,一丝焦虑生成的蚂蚁咬上我脚尖、爬上胸口、聚在我心头,婶婶的病情久不见好,关闭我的梦乡尺尺碎裂。

也许梦太长,整理的记忆冲淡了现实,我想不起睡去之前发生了什么。周围一片漆黑,弥漫着药水气息,忽重忽轻,浓郁而不刺鼻,好像空间布满了移动的药水罐,它们不停地分泌着自己的体液,这里是医院。

“有人吗?”回声在空间里震荡。

“没有,我是机器,机器人,这个医院没有活着的人类,只有你一个病人。”的确是合成音。

“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?”

“远方飞来一个光球,速度之快,闪如流星,利如针头,从你额头穿过,然后一人,二人,三人,一针,两针,三针,光球穿针引线,它贯穿的人都失明了,然后晕死过去,你是最后一位醒的。”

我这才意识到眼前的黑暗一望无际,有彩色的暗影尝试撕开背景,一副副面孔从我的记忆里渗出来,梦境挣脱了神经的束缚,侵入了我的黑夜,我看见了一条光路。

这些不是真实,我揉了揉眼皮,抹去幻想,走出去才会有光明。

“请问,我这样可以出院吗?太暗了,看不见,可以帮我联系一下家人吗?”

父母分居后就不管我了,家里还有一个老婶婶,她将我养大,之后一直是我照顾她,如今出差到外地,又陷入了如此境地,不知道她怎么样了,有没有好好吃药。

“没有必要,你一个人回得去。请照我说的做,双手合十抵住额头,眼睛朝天,说‘流星请指引我方向’。”

遵照机器人的话,我的声音扩散而出,世界的中央亮起一道光,白色的纹路编织出一座光造的教堂,宏大圣迹的前方是一个巨大的钟摆,摆锤的支点不知何方,它高高扬起,教堂和钟摆隐去,流星划出一道白线,砸中了我,一瞬间我看见了自己,而后我恢复透明,世界只剩下一个光球,飘到我前面,飘到我后面,飘到我上面,穿过我的心脏,沉落到地面,照亮了地砖上的一朵花,然后停在空中,照亮了机器人的发声喇叭,它说:“外面的流星让你失明,里面的流星则给你的世界开了一个孔,范围虽然很小,只要你小心一点,足够你找到回家的路。”

流星落在一块模糊的墨砚里,跟随着我的指尖。我移动手指,仔细察看从地面到头顶的每一寸空间,脚撞到台阶的时候,我检到了一根盲杖,头碰到墙时,我半蹲下身子,再经过一个洞,我像狗一样趴下才能通过。

一旦四肢着地爬了一次,配合着照亮一指范围的星光,就很快习惯了最适应环境的姿势,站直身体反而不安,我望向远方,星光铺作了新的大地,新的星河汇成了流动的河流,每一个点都是一个人,他们的脸是什么样,穿什么衣服,又将流向哪里?何曾有过,立于千米的高楼,想过地面爬行的蚂蚁同我一般无二?

四肢接触熟悉的地面,我爬进公交车,公交车爬进车站,车站爬到我居住的城市,这个城市的黑夜,和别处没有不同。

在一个十字路口,我下巴顶着斑马线,看见前面的星光开始移动,我吃力的抬起头继续前行。行至路中间,有人停了下来,鞋子顶到了我鼻子。左右探索都无法前进,只得停下,跪坐,闪着星光的手放在背后,警示身后的人。

我等了许久,最后开口:“你为什么不走了?停在半路不危险吗?怎么没有车过来?”

“那倒不用担心,爬行的车子注意力集中,发现可疑障碍能快速停下来。”回答我的是一个老人,“你要去哪里?我带你过去。”

“这是哪?八角亭远吗?你告诉我怎么走就可以了,谢谢。”

“星海路,这样爬过去当然远,跟上我吧!”

指距相等的星光看起来都差不多,属于老人的那颗有点暖。我跟在老人的身后转弯,再转弯,十八折之后我忘记了方向,前方那点星光也失去踪迹。

指尖触到路面积水的反光,滑过并沾染木板桥的灰尘,又被船下飘来的水气打湿了。船头有一个十字架,上面绑着一个人,那眉眼还没有看清,脚下一空,船沉入了黑暗,我开始下落,翻转,四肢抱成一团,化做了一颗流星。

可能是身体虚弱影响了精神,生了大病就容易胡思乱想,我看过一篇资料,焦虑的人甚至会一夜白头,但是只要注意休息,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往往会自己整理出连贯的内容,在梦境里面将那些负能量消耗掉。

不知道怎么回事,在外面出差我总是不安宁,忙完了工作,剩下的时间总要一个人出去走走,既是平复心情,也是一次整理。

我喜欢去湖边,那里能看到双倍的星辰。教堂我也经常去,对宗教说不上有多虔诚,婶婶信教,所以她的世界应该有天国。教堂的整点钟声时常让我想起老人家的叮嘱。小时候,她带我去湖边看星,她说不出“星空何高远,水中摘星辰”的美好,但是夜晚的星海成了我一生的执念。

“当”,当钟里的机械结构和人身体的组织一样咬合得不再完美,电话铃声也递来了家乡的声音。侄女说婶婶病重了,一道坎过不去了,我说等我回去,我收拾了行装,却发现回不去了,又是一道电话,侄女说:“除非流星雨布满整个天空,满天的星星都掉了下来,然后有那么一颗砸中了叔叔,奶奶才有可能活过来。”

当晚我扔掉了手机,住进了一个无人知道的汽车旅馆,生了一场大病,死门关前走了一遭,然后我活了过来。打开窗户,正是深夜,万里无云,满天的星星逐个掉落,似是神灵降临人间。清晨,我打开新闻,流星没有砸中人,只是消失了。

第二天晚上,一颗巨大的烟花发射进了无星的太空,五颜六色的星雨回归到以前的位置。远方教堂的钟声同时响起,有一种魔力将市民拉出了住宅,行人止步,车里的人纷纷走出,等待又一场烟花从星海落下。

大病初愈,我本不该喝酒,失望和渴望奇迹两种心情同时折磨着我,坐在湖边的酒吧里,我一杯接着一杯,近看杯里的小湖,远望星海里的大湖,星海里应该也是有湖的。

酒吧成为地铁的一节车厢,载着我走了一天一夜,它飞上了宇宙,又飞回了地面,就像一颗流星天上人间走了一遭。车门打开,我走出车站,婶婶在外面等我,接我回家,就像无数次我走出航站楼,总能看见她的身影。

我抱着婶婶,她身体有点凉,不过,只要活着就好。

就这样一直抱着她,直到一颗流星向我砸来。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叫了一声,将我推倒在地,剧痛始自我的眼睛,然后扩散到全身。

有火在烧我,我化为灰烬。

“我们回到地球了。”同事说。

在月球上工作五年,终于回家了。

我们宇航员三位原本以为返回失败,将会化为一颗流星在空气中燃烧掉,但是没有想到成功了。地面控制中心至始至终都没有说明我们返回的细节,只说这是一次天大的幸运,我们不仅不算失败,而且做了一件大贡献。

“不是说要回家看婶婶吗,快回吧。”

老人的声音温暖而祥和,如同流星从天而降。
作者:水的腮衣啊deciia
https://www.bilibili.com/read/cv4945387
出处: bilibil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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